“女性堕落论”?可笑。
[法] 西蒙娜·德·波伏娃 著
郑克鲁 译
一个人在放飞自我的时候,说什么都不重要。
今日有相当多有特权的女人,她们在自己的职业中获得经济和社会的自主。当人们探索女人的发展和未来时,质疑的正是她们。因此,虽然她们还只是少数,但仔细研究她们的处境却特别令人感兴趣;女性主义者和反女性主义者之间的争论,正是因为她们而旷日持久。
反女性主义者认为,今日解放了的女人在世界上没有取得任何重要建树,另一方面,她们很难取得内心平衡。女性主义者则夸大这类女人取得的成果,却对她们的不安视而不见。事实上,决不能说她们走错了路;但可以肯定的是,她们并没有在新状况下获得安定:她们还只是走在半路上。
经济上摆脱了男人的女人,在道德、社会、心理状况中并没有达到与男人一模一样的处境。她从事和投入职业的方式,取决于她的生活的整体形式所构成的背景。然而,当她开始成人生活时,她身后并没有和男孩子一样的过去;她没有受到社会的同等看待;世界对她呈现出不同的前景。成为一个女人的事实,今日对一个自主的人提出了特殊的问题。
男人拥有的、从童年起已经感受到的特权,就在于他作为人的使命与他的男性命运并不违背。通过男性生殖器和超越性的同化,他在社会上和精神上的成功可以使他拥有男性的威信。他没有被分割开来。而对女人要求的是,为了实现女人特性,要让自己成为客体和猎物,就是说放弃成为至高主体的要求。正是这种冲突特别标志着已解放的女人处境的特点。
她拒绝退缩到女性角色中,因为她不愿意自戕,但放弃自己的性别也是一种残缺。男人是一个有性别特征的人,女人只有也是一个有性别特征的人,才是一个健全的个体,与男性平等。放弃女性身份,就是放弃一部分人性。鄙视女人者时常谴责有头脑的女人“忽略自己”,但他们也向她们宜扬:如果你们希望与我们平起平坐,那就不要涂脂抹粉和涂指甲油。后面一个劝告是荒谬的。正是因为女性的观念是由习俗和时尚人为地确立的,所以从外部强加给每个女人;它可以演变为接近男性的准则:在海滩上,裤子变成女性的了。这丝毫未改变问题的实质:个体不能自由地、随心所欲地塑造女性观念。不符合这种观念的女人,在性方面,因此也在社会方面自行贬值,因为社会融合了性的价值。
拒绝女人属性,并不会因此获得男人属性,甚至女扮男装也不能使她成为一个男人:这是一个打扮成男人的女人。我们已经看到,同性恋也同样说明:中性是不可能的。没有一种消极态度不带来一种积极的相反意见。少女往往认为,她可以简单地蔑视成规;但她正是因此抗议;她创造一种新处境,这处境带来她必须承担的后果。当一个人不屈从既定法规时,就会变成一个反叛者。当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以轻飘飘的神情说,她是在顺从自己的乐趣,如此而已时,她是在说谎:她清楚地知道,顺从自己的乐趣就是怪诞的。相反,不想标新立异的女人遵循共同的规范。除非挑战代表一种积极有效的行动,否则选择挑战的行为是打错了算盘:人们消耗的时间和精力,比节省的多。
一个不想冒犯人,不想在社会方面贬低自己的女人,应该作为女人去体验女人的处境:她在职业上的成功甚至往往要求她这样做。而遵守习俗对男人来说是十分自然的——习俗按照他自主的、主动的个体需要为准则——同样是主体、主动性的女人,必须悄悄地进入注定她被动性的世界。由于禁闭在女性范围的女人使奴役状态恶性发展,也就加重了奴役:她们把打扮和家务变成了难以掌握的艺术。男人几乎没有必要操心他的衣着;他的衣服是方便的,适合于他的繁忙生活,它们不需要讲究;它们几乎不属于他的人格;另外,没有人期待他自己去料理衣服,有个自愿的或者雇用的女人免掉他这种麻烦。
相反,女人知道,人们注视她的时候,不会将她和她的外貌区分开来:她通过她的打扮受到评价、尊重、渴望。她的衣服原本就是用来使她行动不便,很容易损坏:袜子容易撕破,鞋后跟容易脱落,淡色的罩衣和长裙容易弄脏,褶皱容易平复;她必须弥补大部分这类事故;别的女人不会自愿来帮助她,她对加重预算负担,让别人做她自己能够做的工作犹豫不决: 烫发、烫大波浪、化妆品、新裙子,开销已经很大。
当女秘书、女大学生晚上回到家时,总是有袜子要织补,有罩衣要洗,有裙子要烫。收入高的女人会免去这些苦差事,但她不得不保持更复杂的典雅风度,她会在购物、试衣等方面浪费时间。传统也要求女人甚至单身女人操心一下住处:一个官员被任命到新城市,很容易就住在酒店里;他的女同事却要力图住在“自己家里”;她必须仔细地打扫房子,因为在她家里不能疏忽大意,而在一个男人家里,疏忽是很自然的。
她并非只因为考虑到舆论,才花时间和花精力去操心自己的美容和家务。她是为了满足自己,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。她只有把自己创造的生活同她的母亲、她童年的游戏和青少年时的幻想为她准备的命运结合起来,才能通过现在和过去做到赞同自身。她孕育出自恋的梦想;她继续以对自己形象的崇拜,去对抗男性对生殖器的自豪;她想展示自己,吸引别人。她的母亲、姐姐们灌输给她对小家庭的兴趣:一个属于她的家,这是她的独立梦想的最初形式;当她在其他方面找到了自由,她也不想否定这些梦想。
在她在男性世界中仍然感到不安全的情况下,她保留隐退的需要,这种隐退是她习惯在自身寻找的内心庇护所的象征。她服从女性传统,给地板打蜡,亲自做饭,而不是像她的男同事那样,到餐馆吃饭。她想同时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样生活:由此,她增加自己的任务和疲劳。
如果她想充分成为女人,这就意味着她要尽可能去接触男性。最大的难题是在性的领域内提出的。女人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,与男人平起平坐,必须要有进入男人的世界的途径,就像男人要有进入女人的世界的途径一样,她要有进入他者的途径,只不过他者的要求在两种情况中不是对称的。财产和名声一旦获得,就像内在的品德一样,可以提高女人的性吸引力;但是,成为自主的主动性的事实又违背她的女性身份,她知道这一点。
独立的女人——尤其是思考自己处境的知识女性——作为女性要受自卑情结的折磨;她没有闲暇像卖弄风情的女人那样专心于美容,后者唯一的考虑就是吸引人,她听取专家的建议也是徒劳的,她在典雅的领域内永远是一个业余爱好者,女性的魅力要求超越性贬为内在性,只作为肉体灵敏的颤动而出现;必须成为一个自发奉献的猎物:知识女性知道她献出自己,知道她是一个意识、一个主体;一个人不能随意地扼杀自己的目光,把自己的眼睛改变成一片天空或一片水坑;一个人不能阻止身体趋向于世界的冲动,把身体变成暗中颤动的有生命的雕像。
知识女性由于担心失败,就更加热情地去尝试,但这有意而为的热情仍然是一种主动性,它达不到目的。她犯下同绝经所暗示一样的错误:她力图否认自己的思考,就像老年妇女想否认她的岁数一样;她穿得像小姑娘,插满了鲜花、饰物,穿着炫目的织物;她夸大孩子气的和神奇的模仿动作。她疯疯癫癫,蹦蹦跳跳,喋喋不休,假装潇洒、冒失、不假思索。但她就像这类演员:由于感受不到会带来某些肌肉松弛的激动,就用意志力去收缩相反的肌肉,垂下眼皮和嘴角,而不是让它们自然垂落;有头脑的女人为了模仿舍弃,会变得拘谨。她感到这一点,恼怒起来;在天真得过分的脸上,过于锐利的智慧闪光突然掠过,有诱惑力的嘴唇抿紧了。
如果她对取悦人感到难受,那是因为她不像她奴性十足的小姐妹,取悦人完全出于自愿;诱惑人的愿望不管多么强烈,并没有深入到她的骨髓;她一旦感到自己笨拙,就会对自己的奴颜婢膝感到恼火;她想玩弄男性的武器,进行报复:她说话而不是听别人说,她展示自己的微妙思想、隐秘的激动;她反驳对话者,而不是加以赞同,她想占据他的上风。
德·斯达尔夫人相当灵活地将两种方法混合起来,取得了令人震惊的胜利,很少有人能抗拒她。挑战的态度特别在美国女人身上常见,却往往刺激男人,而不能驾驭他们;他们以自己的不信任去吸引她们;如果他们接受爱一个平等的人,而不是爱一个奴隶——就像既不傲慢又没有自卑情结的人所做的那样——女人就会少操心她们的女性气质;她们重获自然和质朴,重新成为女人,不必那么煞费苦心,因为她们毕竟是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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